杀抽子_持续咸鱼

*萨杰合志《神秘水域》参本文，完售归档

*架空未来＋灵魂伴侣AU，OOC预警

*推荐搭配BGM“Almost Lover”食用

——————————————墨青色——————————————

 

    “……Armando Salazar?”

    “是的？”

 

    Armando让三分之二的自己都浸在海水里，只露出一颗扎着低辫的小脑袋和一半尚且单薄的小胸膛。退潮的波澜令他不住摇曳，仿若下一刹便会遭其吞噬；咸腥的风雨则让他手脚冰凉，身姿瑟缩着越显渺小苦楚。淅淅沥沥地落雨勾勒过他的轮廓，或渗入湿漉漉的头发里以及黏糊糊的衣服内，或顺着青涩稚嫩的弧度滑下溅起转瞬即逝的水花，而他本人却始终无知无觉一般沉默以对，面无表情的脸上半阖双眸内流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从水中抬起左手，任凭海水自他的指缝间溜去。一个脏旧破败的罗盘盒就那么安稳地窝在他的手掌中，八边形的黝黑外壳被以暗铜金属勾勒出五十六道棱边，翻扣打开，简洁花纹装饰点缀的外盘内里略微陷入，三足鼎立的定向珠下，标有亮红大指针的内盘大幅度的旋转摇晃。

    合上罗盘，覆手。黯淡的月色之中，映入眼帘的肢体看上去似乎与以往并无不同：白皙无暇的肌肤，修长灵活的五指，骨感初显的手形——但在无名指的近节指骨处，一枚醒目的墨青色船舵花纹印于正中，而以其为起点，一串打乱的同色花体字母又将整根手指绕了一圈。一股若有若无的刺痛萦绕在这如刺青戒指一样的花纹上，纵使经历了粗暴漫长的寒冷刺激，那股深入灵魂之痛依然隐约地持续着。

    Armando不由得抿了抿唇。视线内，紧紧握着罗盘盒的五指又扭动着向掌心拢了拢，而另一只自水面下伸出的手则上前捏住隐隐作痛的部位，缓慢的施加捏弄力度。这期间他的两只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着，而这份颤抖又向全身蔓延扩散。

    “噢你这是，嗯，在自残吗？跟自己较哪门子的劲儿？松手松手，再继续折腾下去你明早收获的可就不止是一场重感冒啦。”一道带着嘶哑的低沉男声兀地响起，激得Armando身形一顿。而伴随着这句漫不经心翘着尾音的话语，一对纹着怪异字符又佩戴有俗气戒指的小麦色大掌虚虚地抚上了他纠缠着的双手，隔着一层空气拍了拍，又朝着两侧刨了刨。

    Armando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举动松了力道。于是一股细密的麻痹感慢悠悠地将无名指包裹。

    “对啦。”那道声音又满意地说道。尾指稍扬的大手被原路收回。

    Armando的目光跟随离开的手游走，他的头一路上抬，最终仰视向面前乍然惊现的人：暗红色的头巾，棕黄色的脏辫，细长且还编了小辫的锚胡子，稀奇古怪的饰物与刺青疤痕，泛黄的软内衬外套着件青灰色的马甲，橙白相间的系腰宽布前又拴着一圈挂枪别匕首的外腰带，皱巴巴的厚裤上爬满磨损的浅印，裤腿被胡乱的扎进外翻的长筒靴内——对方看起来就像是一名从某本图鉴内走出的古老海盗，而现在这名海盗就这么轻飘飘地蹲在Armando跟前的水面上，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他。朦胧的月光倾洒，映在Armando瞳孔中的身影似乎显出些许幽灵般地透明，而那些穿其而过跌融于海的雨水，则更是彰显了对方不属此间的事实。

    “……你是谁？”怔愣片刻，Armando皱起眉头，疑惑而警惕地问道。他迅速后退与其拉开一段不小的距离。在上下打量几轮，确认对方的悬浮与通透真的并未借助任何科技工具后，遭遇未知的点点不安与惶恐还叫他不由生出些许紧张与胆怯。他甚至有些担心这神出鬼没的家伙是否是来绑架自己的——要知道，作为闻名银河星系的Salazar家族一脉单传的的独苗，Armando可是“含着银匙出生”的典范：父亲是太阳星系政界极具话语权的政客，母亲是太阳星系法学界星际法研究领域最炙手可热的研究者，奶奶是跻身银河星系前十的舰艇制造大亨，爷爷是银河星系军界威名赫赫的星际海军将领，外公外婆是曾被称作“传奇双璧”的银河星系舞蹈大师——一言蔽之，Armando真的遭遇过数不胜数的各式绑架袭击。所以现在，他不自觉地一手将罗盘盒压在怀中护住，另一只手垂落回水中悄然摸向别在腰间的小型瞬时传送仪。

    或许自己就不应该半夜私自跑出来。想到这，Armando有些懊悔。

    “哼嗯……别紧张嘛，我又不会伤害你，再说，就算我真想对你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的——瞧，我什么都触碰不到。”海盗先生在察觉到Armando的情绪躁动跟那些小动作后满脸无辜地撇了撇嘴。他抬起一只手支在大腿上，歪头撑住一侧脸颊，用那双勾着浓厚青黑色眼圈的深栗色眸子示意对方看向他在水上瞎划拉半天却激不起半点动静也沾不上半滴水的爪子。在Armando一脸被震懵模样的睁大双眼死瞪中，幽灵海盗先生痞笑，“喏，是吧？”

    “而且啊，要想询问清楚别人身份背景目的等等的话，不都是应该先自报家门么？”海盗先生又说。

    “你……你不认识我？”Armando不解道。

    “你以为你是谁呀？我干什么要认识你？”海盗先生笑着反问。

    Armando错愕的望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如此无所谓的语气冲他这么说。他眉头微蹙：“我可是……”

    “嘘——”懒洋洋地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淡色的双唇前晃了晃，海盗先生打断了Armando的发声。他收回手，又稍稍后仰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接着慢吞吞地撑着膝盖站起来，换成盘腿的的姿势重新坐下继续撑着脸看向Armando：“好了不逗你了。我确实知道你的名姓，不过可能跟你想象的有些出入——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什么？我什么时候……”Armando惊讶地反驳声戛然而止。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向被自己拿着的罗盘盒。

 

    ——一千九百六十三万星际币一次！在场还有哪位女士或先生要竞价吗？

    ——一千九百六十三万星际币两次！最后一次机会！

    ——成交！恭喜来自地球的十四号，Salazar先生购得罗盘！

 

    是了，这个罗盘，Armando的十岁生贺礼物，由他亲自从一场以他最感兴趣的地球公元历“变革时期”为主题的拍卖会上购来的压轴品。同场还有名家的稀有手稿，富豪的秘锁宝匣，远东的精致瓷器，贵族的繁复饰品，皇家的珍贵兵械，教廷的奉神圣物……等等。但Armando偏生就仿若魔障了般执着的选择了它。

    说起来，Armando手上的这枚刺青戒指便也是拜其所赐：众目睽睽之下，他在接触到罗盘盒的下一瞬便向后仰倒不省人事——以紧握着罗盘盒的姿势。再醒来，手上就添了这么个意义不明的存在，除了似有似无地疼痛，就再无更多变化。

    不，不对。Armando忽然又回想起某个细节：他倒下去时并非即刻昏迷。而就在意识半迷半醒之间，一个模糊不清地声音曾与他进行过短暂的交流。

    “莫非那个是……当时跟我对话的，是你？”Armando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依旧保持着一副吊儿郎当样的人——或许应该称作是幽灵——艰难地开口道。“你究竟是什么……”

    “嘿，嘿！是‘Who’，而不是‘What’！我好歹也曾是活人一个，而不是什么物件！”海盗先生有那么一瞬间显得很是不满，他抬起头挺直身子，抗议似的嚷嚷起来——不过也就那么一小会儿，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懒散。“礼貌点啊，小子。”

    “嗯……抱歉？”Armando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下意识地傻傻回应道。

    “没有Rum或者财宝的道歉对海盗来说可没什么诚意。但是，好吧，勉强接受你的致歉。”“海盗先生挑眉。“你看起来貌似还是很迷惑？噢我讨厌长篇大论的解释……好吧，简单来说就是，我曾是心愿罗盘——没错就是你手里拿着的这个——的主人，死后因为未知诅咒而被封印住了灵魂。不过现在，由于你在机缘巧合之下解除了封印，所以我得以重见天日——以你的背后灵的身份。”他耸耸肩，末了还小声嘟囔，“我讨厌这个即没有报酬也没有自由的新工作。”

    “背后灵……？”Armando重复着这个生涩的单词。他不解。

    “Yep！所以恭喜你，你现在不仅拥有了一个可以探察心之所向的罗盘，同时更收获了一位最赞的船长！”海盗先生打了个响指。他撑着空气站起来，随意的拍走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好了！人也见过了，事也说清了。我宣布，今晚的初次见面会圆满结束！”他说着，低头扫视了下Armando，“你赶紧上岸，回家裹着毛毯烤烤火吧，在夏夜的海水里泡了这么久，就算是个成年的魁梧大汉都不一定扛得住，更别说凭你这个体型了。至少我现在可还不想因为一场病就没了宿主。”

    “那么，管它多久后的下次见咯——”

    “等一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刚回神就眼见对方似乎要离开，容不得对来龙去脉多加思考，Armando上前一步急急喊道。

    “什么？你在开玩笑吗，都到这一步了你居然还没反应过来？”海盗先生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Armando。他也向前一迈，俯身，抬手朝着某个方向隔空点了点，勾起嘴角坏坏的一笑，“这个问题真是傻极了——答案不一直都在你手里么？”

    “你知道我是谁。”

    话音刚落，面前之人的身形忽然褪色，下一刹，他便化作一抹淡淡的烟尘溃散消失。

    Armando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左手，他的无名指，他的近节指骨，他的刺青戒指。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把罗盘盒交给右手，Armando抬起头，将左手对准月亮的方向高举着缓慢来回翻转，用视线一点点的描绘着那些充满美感的凌乱字母。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Jack Sparrow……？”

 

——————————————靛青色——————————————

 

    世界是一片空白的。

    那个人。绑成旧式脏辫款式的棕黑色过肩长发四散开来，前额捆扎着的暗红色头巾也有些松散。饱含慵懒笑意的深栗色瞳眸周围勾勒的墨黑眼影晕开少许，高挺鼻梁下的淡色薄唇微微张开。长期被烟酒熏染的微沉嗓音带着丝丝锈般的沙哑，炙热的呼吸吞吐中化作稍具苦涩的缥缈纱白。健康的小麦色身躯拥有饱经风霜后的粗糙触感，浅薄的绯红伴随着细密的汗液攀上每一寸肌肤。

    那个人。黝黑的及肩短发柔软低垂的落在肩膀一侧，束发用的蓝灰色缎带松松垮垮。混杂着懵懂情欲与迷茫困惑的灰黑色双眸略略垂帘，厚实的浅粉色唇瓣压抑着闷哼紧抿不松。布满细小浅淡疤痕的白肤所覆盖的身体勾勒着强健肌肉的线条，汗珠集聚着滑过那些沟壑为其抹上一点儿水润的光泽。

    褪去早已不整的衣衫，坦诚相见中紧密相连。

    他是那么温暖。

 

    “早上好啊，Salazar。刚起床就没精打采地，像是傻掉一样呆愣愣的走神，这跟你以往的风格可真不符啊。怎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早安，Jack。”

 

    大梦初醒。

    这是他们虚假的第八十八次交媾。

 

    “你说，我该选择哪所学校才更合适，Jack？”

    “认真的？你居然试图询问一个文盲老海盗这种问题？还是有关军校方面的？”

    时近傍晚。于西，太阳的身影徐徐地消失在尽头的地平线后。赤橙的霞光泛着若有若无的白色边沿，铺天盖地的将大半的天空浸染。余晖倾洒在参差耸立地高楼之上，为冰冷的钢筋水泥之森涂抹上些许暖色调的温度；于东，月亮的倩影缓缓地攀上了暗色的夜空。稀疏薄浅的浮云悠悠滑过无垠的星河，隐匿于其缝隙间的点点繁星不时闪烁出荧荧亮光。地面上的万家灯火盏盏渐亮，绚丽斑斓的光芒与凌乱于苍穹之上的万千星辰交相辉映。

    位于卧寝的大落地窗前，Armando背光倚靠在悬浮椅上，他一手在投影于面前的众多资料上滑动缩放，一手则握着支触屏笔时不时地做出点儿勾画。而在他的身旁，某位专属的背后灵船长先生——Jack Sparrow则浮坐在一块软垫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跟前投影屏幕上播放着的酿酒纪录片。期间背后灵船长先生也会时不时地转头望望专心致志地Armando，又或者是左右瞅瞅围在自己四周的各式瓶装Rum，不过至始至终，他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憔悴状态。

    “多寻求点参考建议总是没错的不是么。就算再怎么不了解，但至少最基本的判断能力总还是有的吧。”Armando迅速的浏览过每一所学校的参考文件，接着在思索片刻后对其进行总结。“EIMA（Earth Interplanetary Military Academy）， 地球上第一所针对星际军事问题而建的老牌学院。声名显赫，氛围浓重，师资雄厚，人才济济。但也由于历史悠久的缘故，内部势力划分错综复杂，各种姻亲利益等关系盘根错节……”

    “嗯。”

    “Ares，被誉为“战斗狂制造厂”，注重实践，强调个人潜力的挖掘与技巧的培养，所出毕业生大部分都是各个军队的尖端战士。不过该校具有重武轻文的毛病，偏科现象也是公认的严峻……”

    “哦。”

    “Yog-Sothoth，近几年来新兴的综合性学院，也是地球联邦政府目前大力扶持的一所。号称力求促进在校生全面发展，在拥有着当前最优良的基础设施建设的同时也坐拥着不少的各式资源。唯一令人遗憾的就是建校时间太短导致可供参考资料稀缺，无法对其教学方针成效进行更好的判断……”

    “啊。”

    “……就这么多了。所以来谈谈你认为哪所比较好吧……Jack？你有在听我说话吗Jack？Jack Sparrow——”

    问话良久得不到回应，Armando不由得无奈地叹息一声。他将触屏笔往腿上一敲，接着借由身体向一侧稍稍歪斜的低垂伸手就从地上勾起一瓶Rum，干脆利落地拔开木质酒塞，故意将瓶口对准对方那头摇晃几下，适才稍稍抬高仰头小嘬一口。咽下那隐藏着点点甘甜的淡棕色辛烈液体，Armando再扭头，果不其然地看到某位据说生前嗜酒如命的背后灵船长先生已经转过身来眼巴巴的瞧着自己，那模样，当真是说不出的可怜。

    Armando放下酒瓶。他抬手在对方的视野前挥了挥：“嘿，Jack，回神了——你就算再怎么渴望都已经是喝不到了的。放弃吧。”

    “……你是故意的。”Jack用一副十分夸张的嫌恶表情看向他，满是怨念地哀嚎起来，“明明并不喜欢喝酒却总是在我面前炫耀似的时不时来上几口Rum，然后再一次次地提醒我如此悲惨的事实——你这个坏小子，反复的折腾我一个孤苦伶仃地可怜老幽灵有意思么？”

    “别每次都是这套说辞啊Jack，我可从未想过要折腾你。”Armando捏着酒瓶的瓶颈轻轻晃动瓶身，在Jack痛心疾首地注视下又饮了一口，“谁让你经常对我的呼唤声置若罔闻，逼得我不得不屡屡出此下策。这可是我目前为止能够找到的吸引你注意力的最佳办法了。”

    “额。”Jack在这隐带埋怨的指责中微僵一霎，他心虚的目光飘移到荧蓝色投影屏上，讪讪地试图辩解道：“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明明你发言途中我都有时不时响应的不是吗。而且我之前不都说了，我一个勉强识得几个字的半文盲，又不了解你这个时代的条条框框，询问我再多也没什么意义啊。”

    “说起来，你是准备日后参军么？可我分明记得前不久你还想当那什么研，研究……”

    “研究员。”谈到这个，Armando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他垂眸沉默片刻，再抬头便已将情绪收敛，只展露出一副淡然的模样来，“忘了它吧。”

    “怎么？”

    “我们Salazar家族是典型的军旅世家。”Armando也回头看向那一大片的的资料，“由于我父亲当年拒绝参军毅然从政，因而对此颇有微词的爷爷在我尚未出生时便已立下规划，要求我未来必须选择重归军旅一途。虽说在他老人家去世后，父亲曾向我表示若是不愿参军亦可同他一般加入政界，可事实上呢？”说到这，他自嘲的笑笑，“从不掩饰对于官场恩怨纠葛尔虞我诈得厌恶的我，哪有其他选项？”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Armando挥手将一干资料划到一边，戳弄几下后翻出了一份名为“未来”的文件夹。握着触屏笔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他蹙眉将自己这几年来整合的无数科研相关心血一指清除。这么做的时候，那双原本明亮的灰黑色眸子变得有些黯淡，喉中发出的声音也不免略显僵硬，“既然我无缘于此，那么这些，就都不需要了。”

 

    ——你可以选择遵从Salazar家族的传统，继承你爷爷的遗志，去成为一名受人敬仰的将军，也可以选择跟随我的步伐，继承我的事业，来成为一名举重若轻的政客。但是没有研究员这个选项，Armando，没有。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如果一定要刨根问底的话，那你又怎么会想要选择成为研究员呢？我的孩子，你要知道我处在比大多数人都要高的位置上，所以很多事情我都得以看得更通透。所谓的研究员，说白了，也不过是各个利益团体手中的棋子，终日身不由己地为满足自己身后的家伙们的贪欲而辛劳。它并不适合你，更不适合我们Salazar家族。

    ——我不想听你说那些有的没的，Armando，我只想知道你最后的决定。记住，从军，或者从政，没有第三种选择。

 

    “不至于吧？喂喂等——”Jack在反应过来Armando想要做什么的那一瞬间便试图抬手拍开他按向“彻底清除”的手，但在下一刻又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伸到一半的手硬生生收回。他在Armando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抿起双唇，面色隐晦不明。

    “……删掉了。”Jack说。

    “……删掉了。”Armando说。

    卧寝内骤然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其实，成为一名星际海军或许是不错的选择。”良久，Armando哑着嗓子说道。他感觉自己眼眶的温度在刚才有些升高，于是忍不住多眨了几下。“驾驶着战舰于无垠地太空中翱翔，倾洒满腔热血去维护一方和平安稳，除恶扬善，保家卫国。看起来似乎也挺适合我的？”有些无神的双眸慢慢望向Jack，Armando甚至没有察觉到从自己眼睛深处流露出了渴望被认可的期待，“Jack，你说，我会成为一个好海军的，是吗？

    “……对的，你当然会是个好海军。”Jack回望着他。这位往日处变不惊懒散肆意地幽灵此刻难得的严肃起来，四目相对，他格外认真地说道，“你可是天生的料子。”

    Armando凝视着对方眼眸的深处。那里隐藏了太多的情绪，他看不清。

 

    那个人凑上前来，赠与嘴角一枚浅尝即止的轻吻，于是微涩的甘甜顺着缝隙蔓入整个口腔。

    噗通，噗通。自胸腔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Armando迫切地渴望弄清楚那枚刺青戒指到底代表着什么。

    Jack Sparrow告诉他那是二者缔结契约的证明……或许曾经的Armando是对此深信不疑的，但如今，某份隐秘的情愫却促使他动摇起来。

    这份印记，究竟是……？

 

——————————————砖青色——————————————

 

    灵魂伴侣，又称“半身”。顾名思义，是以灵魂为主体，休戚相关的存在。

    灵魂伴侣印记，简称“标印”。是帮助伴侣双方寻找彼此并证明二者关联的关键。一般分为标注彼此名姓全称的“铭印”，记录两人初遇时交流首句话的“言印”，意义不明但代表某个重要点的字符“隐印”，以及诸多线条拼凑出的特殊图案“形印”四种类型。

    有关灵魂伴侣的历史记载可追溯至地球公元历的公元前七世纪，并且其在各种文明中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旧时的人类坚信这份奇迹是由上天赐予，并因此给标印取下了诸多称谓：“阿佛洛狄忒之吻”“芙蕾雅的指引”“上帝的恩惠”“哈索尔的赐福”“伽摩的箭痕”“生世姻缘定”……纵使科学技术不断发展，但这种毫无征兆且不符逻辑的存在却始终无法检测出诞生缘由，这更是让本就难以捉摸地它蒙上又一层神秘面纱。

    遗憾的是，自人类迈入电气时代后，该类奇迹便急剧减少，待到人类彻底迈入星际时代，“灵魂伴侣”便完全消失了。

    ——《传说？现实？》章节三：至死不渝的法则

 

    “为什么？”

    Armando执着地矗立在一众西装皮革的机械人之前，双眸穿过人群死死地盯着某位拱立中心的人。他手中紧握着的终端还亮着屏幕，上面显示着一条于十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尊敬的Armando Salazar先生，请在收到本讯息后速速前往中心城中心港中心总部星际航行指挥部大厅，您的父亲Salazar先生所在的地球联盟外交团于星际访问结束归来途中遇上了星际海盗，目前其所搭乘的舰艇已被挟持。请您和您的家人尽快赶来。”

    事实上呢？

    在他顶着炎炎烈日与一干视线从城市图书馆夺路狂奔到达目的地后，见到的是被众人簇拥着走进指挥部大厅，除了略显狼狈外毫发无伤地父亲，以及于大厅内不知所踪，却莫名现身于大厅投影屏那一头的母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Armando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才从死咬的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单词。他遥遥地质问着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的人，心中期待着对方能够回应他一言半句，然而对方却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跟身旁几位同样狼狈的男女一道转向，快步迈向一侧的控制中心，冷色调的金属自动门开合迎接他们的进入，又猝然闭合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这期间Armando曾又高声呼喊过数次，但他的父亲都始终没有再回头。

    黑色的人墙散开了。某个貌似是专门负责这件事的工作人员匆匆赶来拦住想要冲到控制中心门前的Armando，为他梳理通了大致情况：Armando的父亲确实是遭遇了星际海盗绑架。但就在地面指挥部与那头的谈判陷入僵持之时，Armando最先赶到的母亲自请奔去前线进行直面商谈——作为一名出色法学研究者，又是家属之一，她会突然失去冷静并做出如此决定并不叫人意外。指挥部自然是不可能允许她贸然前去的，所以他们也如众人意料之中那般婉拒，却不料提议被否决后的Salazar夫人并未放弃，反而趁着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那端时悄然离场，驾驶着私人飞船，历经一番无法想象的历程后闯进了那边，凭借非凡的口才成功以自己作人质为代价将以Armando父亲为中心的主要外交团人员置换了回来。

    Armando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母亲难得的冲动鲁莽他能够理解，但是父亲为什么会……为什么会真就让母亲独自一人留在那边了？上周才惊喜的检查出怀孕两月有余的母亲，不擅体术的母亲……他感到阵阵晕眩。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做这个决定……”他喃喃自语，随即暴躁起来，“让开！别跟我说什么涉及机密，我是最大受害者的家属，我有权知道更多的内幕！”

    “冷静，Salazar先生！对于您目前的心情我们表示十分理解，我们的人员也正在努力处理此事，希望以最快速度结束这场危机，将您的母亲平安带回！”黑色的机械人墙再度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叠叠将他围堵，而工作人员还在黑墙之外不断劝解，“还请您暂且谅解，好好地在大厅内等待我们的消息。刚才您也见到了，您的父亲目前正在控制室内继续与那帮星际海盗对峙，请相信您的父亲，同时也相信我们……”

    话音未落，骤然响彻地刺耳警报覆盖了所有悲鸣。与它一起被努力扒开围墙钻出的Armando接收到的，是大屏幕上舰船轰然被火光吞噬的画面。

    Armando感到有什么东西似乎远去了。

 

    之后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即使结局早已人尽皆知，但最终给出的官方公告还是叫人难以承受：由于谈判双方始终无法达成一致，狡猾的星际海盗选择迷昏舰船上的所有船员，并引爆了上船之初便安放上去的液体炸药。连同Armando母亲在内的61位人士无一生还，甚至连遗骸碎片都无可寻回。

    那之后的Armando变得浑浑噩噩。期间他的意识清明有过短暂的几次清明，却又很快被更多接连袭来的现实打击回混沌。待到他真正重新振作，距离事发已过去近一个月。

    快到仿若只是经历了一场幻觉。

 

    谁在哽咽？

    “对于你母亲的死我感到很抱歉，Armando，她那么努力地救了我，我却没能也救了她……是我没能稳住局面，是我没能保护好她，是我啊……我知道你很难过，谁会不为此伤心呢？我现在其实也很不好受，天呐……”

    谁在愤慨？

    “听我说，孩子，你瞧瞧那些还坚持守在外面的记者，他们都支着那些该死的长枪短炮等着挖掘我们家的伤疤呢；再瞧瞧那些与我政见不和的家伙们，虽然他们明面上不显可私下里其实都在权衡如何用这次的事件狠狠打压我们家。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懂吗？我们必须让那些妄图拿你母亲之死做文章的混账付出些什么，不论是哪一边。”

    谁在蛊惑？

    “这是我们家应得的。协助我，儿子。”

 

    “呵。”

 

    Salazar夫人立下衣冠冢那日是一个一如既往的大晴天，接近正午时还下了会儿太阳雨。

    “你还好吗……哦好吧看起来你一点儿也不好。”熏烟伴随着声音，Jack一如既往地悄然出现。即使除Armando之外的人都看不见，但这仍是他这么多年来首次选择于白天在公共场合现身。

A    rmando久伫墓碑前，没有搭理他。而从葬礼现场归家后，他选择立刻将自己反锁在书房内。跌跌撞撞地行进向某个角落的途中所褪下西装领带胡乱的扔了一地，布满褶皱的暗色衣物如烙下的伤疤般丑陋不堪。他摔坐在地上，不长的一段路却叫他粗喘连连。落地窗厚实的窗帘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在风的吹拂中将他隐藏，同时一道被隐藏的还有他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一份折叠起来的皱巴巴的纸张。Armando死死地将它捏住而不打开，只是垂着头将一片阴影洒下。

    Jack则注视着被一反常态地弃之不顾的心愿罗盘。

    “失去了可以撒娇的臂弯——虽然我就没见你那么干过。”他在Armando面前来回走动，语音忽高忽低，“亲人死去会导致悲痛，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亲眼所证又无力阻止。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就是，就是……嗯……啊！我记得你家里人对你其实是半放养的状态吧，几乎不关心不过问不亲近。所以，你哪来那么充沛的感情去遭受打击啊？”

    “……谁告诉你我这样仅仅是因为母亲的死？哦，或许还要加上外婆的住院。可那也不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为了这些才变成这副模样的？”Armando头也不抬，“你还记得我母亲是为什么而死的，对吧？”

    “废话，这才过去多久。”Jack说，“鱼的记忆最少都能坚持个一年半载，你难道认为我的记忆力连鱼都不如吗？这种蠢问题都能问出口，还说振振有词地说不是不是不是？”

    “‘妻子因担忧爱人安危毅然决然以孕期之体单打独斗，凭借自己的智慧保全了丈夫与众多要员的性命。遗憾在星际海盗的阴谋中英勇牺牲，璀璨之星终究香消玉殒。身为未亡人的丈夫痛失爱妻悲愤欲绝，投身反剿大军誓要罪魁祸首血债血偿’——多么令人感动的事迹啊。”Armando重复着最近在各大新闻上翻来覆去出现的这段话，Jack从中听出了丝丝讽刺。他看见对方动作粗暴地扯开胡乱叠起的纸，十指的动作就跟他自己的声音一样带着无法抑制住的颤抖，“要不怎么说我前段时间是神志不清呢，我那会儿确实不该顺着直觉去做这件事，至少这样的话我便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我自找的，Jack，但是我又不后悔，并且还很庆幸自己幸亏有做过这件事，让自己不至于继续被蒙在鼓里……”

    手轻轻一扬，那几张薄薄的纸便飘落在地。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Sparrow而言堪称天书的字符。

    “我很失望，Jack，极端的失望，对我所知道的这一切。我父亲所遭到的那场绑架根本就不是什么恰巧的不幸……”

    “而是蓄谋已久的反杀。”

 

尊敬的J先生，

    根据多方调查，联合国理事会外交部议员Salazar先生私下有与星际海盗勾结，并存在长期参与走私地球文物及军火资源、贩卖地球人口与官方禁物等违法活动的行为。本次对其进行袭击的星际海盗团体便是其最常的合作伙伴，据可靠消息，二者当前或有经济利益纠纷……

    以下是搜索到的确切证据……

 

    清晰明了的话语，依旧洋洋洒洒几大页。

    “是挺失望的啊，失望到都忘了我是个半文盲。所以能劳驾你简述下上面都写了什么吗？”Jack蹲着俯身，脸都几乎要贴到纸上去，不幸的是即使他努力成了这副模样，那点可怜的词汇量终究还是让他自行获取信息的想法宣告失败。他郁闷不已。

    “事发没几日后，星际海军方面曾突然来访将那个男人带走，这让我嗅到些许不对劲。因此，我在星域网上拜托某个身为黑客的熟人广撒网……没想到真就被他逮到了几条大鱼。”Jack注意到Armando对于自己父亲的称谓变了。虽然他也在说话间望向那散落一地的资料，可眼神明显是空洞的，“这场绑架的起因是由于他们上一次交易后利益分配不均而导致了内乱——那个男人在争斗中占据了大利，这令那帮星际海盗心生不忿，所以他们准备在做掉那个男人的同时顺带敲诈一笔钱走。恐怕他们根本没有料想到会出现我母亲这个变数，更没有料想到那个男人能够在死里逃生后如此迅速的展开猛烈地报复……”

    Armando想起那个曾经被他恭恭敬敬的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最近的所作所为，世人皆赞其大义凌然。但在他看来那就像是一场令人作呕的滑稽表演，不好笑。

    “我恨他。”Armando轻声说，“我恨他。”

    他闭上眼，陡然想起另外一份同时发来的、被他在看过之后就立刻销毁的文件：

 

尊敬的J先生，

    根据多方调查，Salazar夫人与组织该次袭击的星际海盗团体现任头目具有私人关。调查发现二者在年幼时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且都在相同位置纹有相同图案的刺青花纹，直至Salazar夫人死亡当日双方都未曾去除。目前另有消息称那位头目在绑架失败后便由于未知原因陷入昏迷，消息是否属实现在还在查明。

    以下是搜集到的确切证据……

 

    灵魂伴侣，杀死灵魂伴侣……吗？

 

    Armando想象着近在咫尺之人的模样，不自觉地的抬手一握。

    却只勾到片缕清风。

 

——————————————白青色——————————————

 

    有什么在嗡嗡作响。

 

    “……现在紧急插播一则新闻。原定访问Poker归来的地球联合外交团于New Caribbean星域遭到星际海盗拦截。联合国方面目前要求联线交涉，并同时派遣十三艘A型舰及七艘M型舰迅速赶往事发地段……”

 

    ——Salazar先生，很不幸的通知您，您父亲所在的外交团遭受到了星际海盗的挟持，我们目前正在尽全力进行救援，还请您冷静等待我们的消息并安抚好您的家人……

 

    “……下面是有关‘地球联合外交团遭遇星际海盗’事件的最新跟踪报道。当前，星际海盗已挟持外交团更换藏匿地点，联合国方面正在尽全力搜寻其新处坐标……”

 

    ——我们的军队正在加大搜查力度！请您和您的家人一定要对我们保持信心，我们绝对会将您的父亲平安送回！

 

    “……现在播报‘地球联合外交团遭遇星际海盗’事件的最终情况。今日上午七时四十八分，由于就赎金问题僵持不下，双方谈判破裂，星际海盗方于强行终止联线的半小时后残忍地将外交团所搭乘的’Earth-232’舰炸毁，由于未能及时赶到新的藏匿地点，本次营救行动宣告失败。目前，联合国已发表宣战声明……”

 

    ——我们对于您父亲的死深感惋惜。请节哀。

 

    嗡嗡声戛然而止。

 

    Armando深深地陷在塑性沙发内，柔软的浅灰色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Jack盘着腿坐在他的正对面，仰着头同样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他死了。现在只剩下我了。”Armando面露倦容，微微蠕动的双唇间吐露出来的话语微不可闻。

    外婆在母亲遇难后不久便抑郁而终，外公也在遭受妻女接连离世的双重打击下一蹶不振撒手人寰。爷爷早在自己四岁时就战死在与星际海盗斗争的前线，奶奶则于半年前因由突发袭击而病逝。如今，就连父亲也没了。

    “啊。”Jack耸耸肩示意自己听到了，“所以我现在是该对你说‘恭喜你终于摆脱了那个该死的人渣’还是‘对于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很抱歉’？”

    “……随你。”

    Armando睁开眼，某位面无表情的少年正驼着背仰视着他。扎着偏马尾与粗脏辫的棕黑色过肩长发用蓝绿色头巾包好尾端，婴儿肥未褪的浅浅麦色脸蛋上微阖着描有墨黑眼影的深栗色双眸，高挺的鼻梁下，淡粉的双唇轻抿。他的穿着是最为简单的旧时水手装扮，干净整洁像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

    但事实上他是Jack Sparrow，那个九年前伴随着某枚标印一道突兀地闯入Armando的人生的背后灵，那一抹早该泯灭于时间长河中又因为机缘巧合而滞留人间的亡魂。

    在Armando日益迈向成熟的同时，Jack却在日益返回青涩。与他一同退化的还有位于Armando手上的那枚刺青戒指——曾经清晰明了不容忽视的花纹如今已淡薄得只剩下些许大致轮廓，某股许久以前的隐约阵痛也开始重新冒出来。

    “我只不过是在星域网上匿名用那个男人的肮脏私产作为诱饵挂了一则暗杀悬赏，居然就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前来争夺。那份任务最后戏剧性的被一群星际海盗成功认领，再然后，那个男人就照着我所要求的死法——重复当年的那件事，让它沿着本应延续的轨迹走下去——死掉了。尸骨无存。”

    素银戒指半褪，Armando有以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隐藏在它之下的标印——这是他自当年那件事后便养成的习惯，一旦内心感到焦虑不安之时便止不住地去触碰标印，仿佛这么做就能获得点点慰藉。

    他继续说着：“对于他，我不愿原谅，也无法原谅。我恨他仅因一己之私便连累整个家，让往昔的一切骤然分崩离析；我恨他用着道貌岸然的伪装欺骗于我，利益面前只将我视作道具；我恨他将家族骄傲践踏玩弄于鼓掌之间，所谓‘维系荣耀’就这么沦为笑柄……”

    他停顿了一会，将突然涌上的泪意用沉默镇压。他想自己的眼睛周围现在一定是微微泛红的：“可我还是会为他的离开而感到满心酸涩难安——即使是我判决了他的死刑，即使是我选择了就此弑父。但我还是会因为他的死亡萎靡不振。”

    “好似我仍爱他。”

    “正常，毕竟爱与恨不冲突。”Jack即刻说道，“至少在我所生活的那个年代，就我所知的爱恨交织的人——或许还要加上某些神——可是不少来着。”语罢，他陷入了思索中，不知在回忆什么。

    “是吗。”Armando不置可否。

    室内重新归于静谧之中。

 

    Armando并未将父亲的衣冠冢藏于母亲身边，而是挑了个对立的位置。

    这便是最后的结局了。

 

    Jack看着Jack躺在棺材里。

    事实上，那只不过是一间普通的监护病房，但在Jack眼中，它就跟一副棺材没什么两样：单调，狭窄，不仅看上去尽是铺天盖地的惨白，就连嗅起来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呛人消毒水味。而“自己”就在一堆东西的簇拥下安静的躺着，那清瘦的身形被一张遮尸布似的白色薄被模糊的勾勒，十指交叉的双手隔着它轻压在小腹处，跟随着绵长的呼吸缓缓的上下起伏，在灯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数不清的各种颜色粗细的管子自被沿四面伸出，跟着电流或液体流淌的节拍微微颤动，又在经过几轮弯转，几次纠缠之后于各自的插孔处戛然而止。“自己”的面色偏于苍白，双唇也只有淡薄的血色，明明整个人都沉浸在令人不安的病态之中，偏偏表情却又轻松安恬得就像只是在午后小憩一样——

    仿佛随时都可能醒来。

    “惊喜吗？”将他带来这里的Armando把玩着罗盘盒，好心情地勾着嘴角，“这是为你准备的。”

    “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说是‘惊吓’……除了首字母外其他全都要不得。”Jack艰难地说，“你做了什么？是跟哪位神明或者魔鬼做了交易吗？”

    “是啊，”Jack在Armando干脆利落地回应中猛地回头看他，眼神格外地凌厉，不过被瞪的人似乎并未受到影响，只继续保持着慢悠悠的语速接着把话说完，“跟名为‘BME（Biomedical Engineering）’的神明与名为‘CB（Cell Biology）’的恶魔做了交易，付出了大量的资金作为代价。”

    “……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啊。欺负我这么认真的人你忍心吗？”意识到对方只是在说笑，Jack的面部表情缓和下来，他俯身凑过去近距离观察“自己”：“嗯，不可思议，看起来就仿若真的是我活生生的躺着一样……所以，你究竟是干了什么？”

    “想要解释清楚的话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因此你只需要知道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躯壳便足够了。”Armando说。

   “我希望你能够再活过来。”

    Jack身形一震。

    他背对着Armando快速地说道：“什么？不不不，等一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再活过来？你可不是耶和华，而我也不是耶稣。别为了干无用功而投身某些奇怪的领域，比如说巫师什么的，那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嗯？而且你想怎么让我活过来，用土豆淀粉将我的灵魂跟这具躯体黏起来吗，还是说把空壳子泡进Rum里……”

    笑容消失了。

    “Jack。”Armando望向对方僵硬地勾着不肯抬起的背影，“为什么你要显得这么不赞同？”难道你不喜欢……吗。

    “万分感谢你的好意，Salazar，但我觉得维持当前这个状态的话会更自由些，我不需要——”

    “我需要！”Armando打断了他的话。攥紧手中的罗盘盒，他的声音骤然拔高了好几度，“我需要，Jack，我需要触碰到你，我需要能拥抱你，我需要能与你携手，我需要！”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与她就此错过的半身，想起那场人祸。

    想起自己。

    “你为什么要那么抗拒，又为什么要一昧地拒绝……”压抑许久的不安瞬间爆发，但宣泄而出后，Armando又即刻跌落回落寞的深渊：“我们不是灵魂伴侣吗……”

    “我们可是灵魂伴侣啊……”

    静。

    “灵魂……伴侣。”

    “我曾以为这一天会来得再晚些。”Jack直起身子，Jack转头，一切都像是减速的慢镜头。他终于展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悲伤，因为身高差的缘故微微仰头望着Armando，声音有些暗哑，“没想到却是今日吗。”

    “什么？”

    “你明白你刚才讲了什么吗——如果你不说出口的话……”

    以握住罗盘盒的左手为起始点，一种如坠冰窖地寒凉感倏然侵袭进Armando的身躯，须臾间便渗入骨髓占据大半区域。紧接着，Armando莫名的感到了空洞——被冻住的部分从他的触感中消失了，而原本与这些地方紧密连接的剩余部分则都泛着被灼烧般的细密针刺疼痛。

    他猝然摔倒在地，身体自然而然的蜷缩起来，并浑身无法克制地微微抽搐。几乎抱成一团的姿势混合着剧痛让呼吸变得急促困难，奋力睁大的双眸所接收到的是炸裂着繁复细白闪电的漆黑。

    “如果你不说出口的话……”

    呢喃之中，Armando晕厥过去。

 

    Jack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封印解除了，Salazar，彻底的解除。”

    “灵魂伴侣。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它的存在的，但是……”

    “你为什么要知道它呢。”

    “……你是又不是我的灵魂伴侣，我也是又不是你的——我的灵魂伴侣在你之前，而你的灵魂伴侣在我之后。”

    “或许我的标印显示得确实是‘Armando Salazar’，那个同你一模一样的名姓——但别想成为我的灵魂伴侣，因为那个家伙是由我亲手杀死的，并且是两次。我与他是全然对立不死不休的存在，我们甚至不曾有过一秒的心心相惜。我不知道我对他是否有‘爱’这份情愫，而我也不奢求知晓他那头的答案。”

    “好吧，老实说，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

    “只是喜欢。”

    “我不再是你的背后灵了。我必须离开，去天堂，或者地狱，随便是哪一头——但绝不是继续滞留于人间，停留在你身边。”

    “离别前赠与你我最后的祝福吧：愿你此生都别与你的灵魂伴侣相遇——我是认真的。相信我，不要知道缘由。”

    “那么，我走了。”

    “但愿永别。”

 

    Armando在月明星疏之夜醒来，拥挤的室内只有过窗而入的黯淡银色点亮。

    “……Jack？”

    现在是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我恨海盗。”

    “我……恨你。”

 

    地球星际历1693年，Armando Salazar将装有罗盘的骨殖球随波藏送于海。

 

——————————————？？色——————————————

 

    New Caribbean星域原本不叫New Caribbean星域。

    作为编号“S-26868”，重要系数与危险系数评级皆为“SSS”的一片星域，它既是银河星系文明与其他星系文明搭建沟通桥梁的必经之路，也是令众多星际海盗趋之若鹜的栖息出没之地。久而久之，银河星系的生灵便将其比作地球公元历“变革时期”的Caribbean海域——一个同样是身为要地且海盗猖獗的地方——并以此为其冠名。

    其实只要是被开拓过的星域就都会有星际海盗的身影，但New Caribbean星域的特殊之处在于其区域内活动的星际海盗实在是超乎寻常的多——就好像所有可能会存在的星际海盗种类都汇集于此。他们在这一方天地间世代繁衍，像病毒一样扩散蔓延，在他们那流淌着腥臭的污浊液体的肮脏血管内，贪婪与杀戮的天性不断地叫嚣肆虐，如同附骨之疽纠缠他们一生。离经叛道注定他们无依无靠漂泊不定，勃勃野心注定他们游走生死伤痕累累。这群不安定的隐患始终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般高悬。

    幸而，星际海盗最为肆无忌惮地岁月已经过去——大约在十年前，一艘名为“The Silent Mary”的星际战舰横空出世，一位年轻的星际海军将士率领着他的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之势在New Caribbean星域对星际海盗展开了猛烈的歼灭清洗。这支隶属第五军团麾下的悍队仅耗费两年时间就将New Caribbean星域内恶名远扬的十大星际海盗尽数诛服，至于其他消失在其枪炮之下的大小星际海盗团体则更是不计其数。原本一直遭受病诟的混乱局面便在这支所向披靡的星际海军手中肃然一净，星际海盗几乎销声匿迹。“The Silent Mary”成为妇孺皆知的传奇，而作为主心骨的上将舰长也自然得到了最为极端的尊崇与恐惧。

    “星域屠夫”Captain Armando Salazar——大家都如此称呼他。

 

    “Capitán，前方发现不明战舰出没，分别是五艘P型舰、三艘R型舰及八艘T型舰。它们貌似全都是冲着我们来的，似乎意图对Mary进行拦截围堵，您看是即刻进攻还是……？”

    Armando稳稳接住回落的青苹果。他侧身向发声处漫不经心地一瞥，接着转过去踱步走向主操作台。忠诚的副舰长Lieutenant Lesaro在他闲庭信步期间已迅速的调出一切有用的信息：前方视野的开阔影像，放大后的战舰细节截图，以及扫描对比后查找出来的战舰身份参考资料等。Armando先是看了看影像内的情况，只见数艘大小不一且都装扮得恢诡谲怪的舰船正结伴朝他们靠近，那些安装在它们舰身上的长枪短炮也在移动中上抬下摆，似是在寻找合适的发射角度。随后他又大致浏览了下截图与资料，视线内频频出现的某种图案与某个单词都促使他的眉头越发紧皱。

    “星际海盗。”Armando危险地眯起眼冷冷道。他猛地将苹果往操作台上一拍，回身对着室内一众待命的下属急声斥令：“立即拉响警报！所有人，准备进入战斗状态！枪炮组注意随时待命！外遣组注意随时待命！后勤组注意随时待命！”

    “一切行动遵从旧规则——枪炮组负责全力狙击每一艘海盗船主舰；外遣组负责协助枪炮组的进攻并清理残余；后勤组负责提供支援并时刻跟进战况记录！都给赶快我动起来！”

    在Armando隐含怒意地指挥声中，“The Silent Mary”顿时被一阵慷慨激昂的乐曲充斥，舰上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Armando甚至还命令战舰主动朝海盗船舰队靠近。在还隔着段不短的距离时，双方便开始了激烈的交火，即使海盗船舰队如愿以偿地包围住了“The Silent Mary”，但也为此付出了折损近三分之一成员的惨痛代价。待到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空间战斗机甲、双人战斗飞船等倾巢而出，它们灵活的穿梭在各式能量炮间，冲着敌人致命点予以痛击。到了后期，那些从海盗舰船上悄然脱离企图逃走的救生艇也被尽数轰碎，静谧地暗色世界之中只有此起彼伏如烟火般炸裂的橙红。

    “Capitán，那些海盗在临死之前还都发来过不少联线申请，他们恐怕是想乞求您的宽恕呢。”Lesaro望向投影屏上叠加的数个弹框，说。

    “宽恕？没有宽恕！”Armando悠哉地欣赏着这场无声盛宴，听到Lesaro的话，他不屑地嗤笑一声，“既然他们胆敢选择走上这条不归路，那就都给我老老实实的滚去终点吧。”

    整场战役持续了近个五个小时。最终，号称不败战舰的“The Silent Mary”再一次地成为了胜者。New Caribbean星域内仅存的那些有实力的星际海盗团体全在这场战役中变作了太空垃圾，接下来至少二十年时间内，这片星域都无法再诞生出能够如过去一般猖狂的存在。

    这是Armando于New Caribbean星域任职的第十一年。而现在，这里终于迎来了和平……

    “Capitán！还有漏网之鱼！”

    “什么！？”就在全舰上下都沉浸在大业终成的喜悦之中时，一名船员在无意间地一瞥之后发出的愕然之声瞬间吸引了指挥室内的所有目光。

    “怎么回事？”Armando略微上扬的嘴角骤然回落。他沉着脸再次回到了主操作台前。

    “一艘E型舰给我们发来了联线申请，Capitán，就在刚才。对方还特意在船名前标注了……”那名船员将联线申请调到大屏幕上，标有“海盗船‘Black Pearl’申请联线”的浅蓝色信息框瞬间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么不知死活？”对方出人意料的举动也让凑上前来的Lesaro的声音染上了明显的惊异，他有些不安地看向面色阴得骇人的Armando，“所以，我们要回应他们吗，Capitán？”

    “为什么不？死里逃生后居然不赶紧离开接着苟且偷生，反倒还大张旗鼓地往我的跟前凑，这帮渣滓倒还算有胆量。姑且就满足他们的这份遗愿吧。”Armando扫了Lesaro一眼。他抬手亲自按下了确认键。

    “嘿——那边的星域屠夫先生，你好呀！”

    “今天真是个出航的好日子不是吗，看起来这片区域现在就只剩下你跟我了！”

    联线接通的下一秒，一道欢快而又嚣张的，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底音的少年之声先一步冒出，瞬间响彻整个指挥室。

    Armando的瞳孔骤然一缩。他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大屏幕。

    “那么现在你听好了！如果你投降的话，我就还能饶你一命——”

    那一头的画面也显示了出来，一张属于青少年的面孔直直地刺入Armando的眸内。那个身影有着健康的小麦肤色，一头棕黑色的过肩长发被绑成了旧式的脏辫模样，在那双描着浅细墨黑眼影的深栗色眸子下，一对淡色的薄唇大咧咧地上勾着轻蔑地弧度。他漫不经心地对着镜头略微仰头俯视，环抱于胸前的双手的其中一只还在抛玩着一块造型古朴的脏旧罗盘。

    熟悉而又陌生。

    Armando的身子兀地僵硬。他的双唇颤动半晌，却像是被掐住了脖颈一样难以发声。手中的青苹果被捏得流汁破碎。

    “J……？”

 

    左手无名指的近节指骨处似乎隐约火灼般地开始发烫。